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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重要。

[弘杨] 银河铁道之夜 07-尾声(完)

建议和前文连起来再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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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峰]

 

他们先是沿着铁路延伸的方向前进,头顶的夜空穹庐倒扣在大地上严丝合缝,脚底长草有时没膝,像冰冰凉凉的水浪徘徊漫没,有时又是荒野土路,枯草稀疏,铁轨清晰地裸露在一旁。黄子弘凡把高杨换到另一只手边,离铁路远的一侧。高杨的一只手被他拉着搭在自己小臂上,仿佛正负有某种郑重的责任。而曾经戴在高杨眼睛上的那根蓝紫色丝带现在正系在他被高杨握住的那一侧的手腕上,打了个结。钟在匣子里,匣子在包里,包背在他背上。他的一侧是铁轨,剩下的三侧都是一片茫茫荒野,没有电网,没有铁塔,四野无物,只有那座山——黄子弘凡意识到是那座山,他在列车上一直看到的那座山,正矗立在大地的边际,他们的前方。

 

走到一个岔道,铁路分出两个方向。黄子弘凡仿佛已经习惯般静静地站着,等待高杨侧耳片刻,抬手指示方向。他们便又往前走去。

 

他们刚刚站上那个四面流风的简陋站台时就是这样。他们是在列车员的提示下下车的。这一次坐上车的时候,车票上没有浮现出任何新的字迹,就连原先留给到达站的空白都一并消失了。除了列车员检票时露出的了然神情,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儿。

 

“然后呢?”黄子弘凡站在站台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他其实是发语词一般地问,但没想到高杨真的一脸严肃地皱着眉头,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片刻又皱着眉头把手放下:“往右。”

 

黄子弘凡依言转身,但还是忍不住发问:“你,真的没来过吗?”

 

高杨摇摇头,走出去几步,忽然语气有些迟疑地开口:“我不是在骗你。”

 

黄子弘凡闻言差点把自己摔了一跤,还是高杨猛地握紧了他的手臂把他稳住。黄子弘凡心里很想一掌盖翻自己的额头:“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狼狈地支吾了半天,空余的手把头发挠成鸟窝:“我只是很惊讶,你居然会走。”

 

高杨却忽然答非所问:“你有听见吗?”

 

“什么?”

 

高杨忽然松开搭着黄子弘凡的手,握出一个虚拳,在黄子弘凡掌心轻轻叩击。笃、笃、笃,投石入水,圆圆圈圈。

 

黄子弘凡下意识地把手掌蜷起来,把叩击的涟漪和回响都包裹在手心里。“这不是钟吗?我的钟。”黄子弘凡另一手的大拇指往背上的包里指。

 

高杨眯起眼睛像在思考什么,笑着摇摇头:“不是从这儿。”然后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从那里。”

 

黄子弘凡一开始就意识到,高杨所指示的方向同时是铁路延伸的方向,也是那座巨山所在的方向。依照同一方法越过几个岔道之后,黄子弘凡的视线时不时瞥向地面,又回头向另一个方向张望:“所以每次岔道,我们走的其实都是铁路废弃的那一边啊。”

 

还未等高杨回答,他便很习惯自然地开始描述,车行道两侧漂浮的荧蓝色浮标已经不存,而脚边铁道的成色开始越来越陈旧,枕木上杂草丛生,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将轨道淹没,显然已经很久不曾通车。说着他忽然兴奋起来,把牵着人的那只手臂往旁边一扯:“高杨,高杨,这儿。”说罢他三步并两步一跳,跃上废弃铁路的一轨,像踩着平衡木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他又跳下来,和高杨调转了左右,伸手托后者的手肘:“来,我扶你上去。”

 

高杨不很肯定,黄子弘凡仍在撺掇:“你脚抬高一点儿,高点儿,就在这儿,你鞋尖有没有踢到它,往上一点儿你踩上去,站上去嘛,摔不了!我扶着你!”高杨摇晃了一下,手猛地反攥住黄子弘凡的手臂。高杨站在铁轨上,黄子弘凡站在地面上,牵着高杨慢慢走了几步之后,他能感觉到“前进”这件事的主导方从自己慢慢换向高杨。他抬头去看,高杨那张起先还绷得慎重的脸上开始浮现一种似是而非的笑意,勉为其难却又乐在其中。而自己被紧紧攥着的那只手臂是他的安全栏,是方向舵,是操纵杆,黄子弘凡乐得做一趟专班列车,而高杨是他的驾驶人。

 

“你说,我们会走到哪儿?”黄子弘凡一边走一边始终维持着抬臂的姿势。他把视线投向前方,像用力投出去一架纸飞机,飞向地平线尽头那座仿佛漂浮的山。黄子弘凡感觉他们和它之间的距离仿佛被某种力量恒定了,让它就像一幅相对静止的虚假影像,他们正在以它为参照物而奔跑,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跑都无法到达山脚下。“真的就是这个方向吗?”

 

“声音。”高杨在耳边打了个手势,“那个声音越来越响了。”

 

黄子弘凡还没来得及张口再问,忽然感觉手上一轻,视线赶忙追过去的时候,高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手,摇摇晃晃地踩着铁轨的平衡木,小步跑出去好几米。

 

“卧槽,你慢点!”黄子弘凡赶紧追上几步,下意识地抬手在一侧隔空护着。

 

高杨却从鼻息里嗤嗤直笑:“不要紧张,小朋友,这点学习能力还是有的。”

 

这样的学习能力是怎么来的,黄子弘凡有些不忍抬杠了。但高杨全不在意,虽然平衡摇晃,可每一下准确找到铁轨的脚步已经轻快又稳当,像个固执的孩子执意不要黄子弘凡递手,笑着喊他:“你也上来啊,黄子弘凡,总不能连我这个瞎子都追不上吧?”

 

黄子弘凡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高杨,几乎和他同时屏住了呼吸。

 

高杨先是慎重地试了几步,锁着眉头,眼睛直直地、却毫无锚点地盯着前方,走出几步忽然又皱着鼻子笑了,索性闭上了眼睛,仿佛闭上眼睛才会让他更加自如。他脸上始终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微笑,仿佛舌尖顶在齿颊后,能够更精确地尝到飞行时那种蓝色深邃发黑的滋味。继而脚步便加快、加快、加快,他终于彻底笑了起来,好像大口呼吸深夜的空气,直到他几乎踩着窄窄的铁轨小跑起来。黄子弘凡往旁闪开几米,留足空间让高杨可以将双臂打开,像飞鸟摇晃翅膀,但旋即进入滑翔。

 

黄子弘凡感觉自己又一次看到那条捆缚着形和神的边线在松溃,看到高杨的形状在解离、弥散,像只飞鸟振翅,刹那便脱离躯壳。

 

他追在一侧,视线却没忘记时时关注前方路途的变化。但不忍心打搅,便快跑几步,跃上前面的铁轨。高杨张着双臂摇晃地冲过来时,正好被黄子弘凡稳稳接住。

 

“怎么样,谁追不上谁啊!”黄子弘凡得意洋洋。

 

“抢道作弊。”高杨笑得更得意,“你以为我听不见你的脚步声在什么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撑着黄子弘凡的手臂站直了:“所以,是到哪里了吗?”

 

黄子弘凡也顺着高杨眼睛的方向回头。铁轨、荒原、陆地,在他们身后十步远的地方又一次消弭了边界,好像世界到此终结。而此刻,在万籁终于俱寂后,他忽然清晰地听见了某种声音,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不是高杨在他掌心敲出来的声音,是另一种,轰隆仿佛雷声,忽然间在整个天地间震荡,膨胀,回响。

 

“水声。”黄子弘凡喃喃道,“银河。”

 

他急忙快走几步,猛然刹停在岸边。那些消融的边界不是气化,而是流泻如细沙。风烟之中,四面八方的陆地到此都已经融化,世间万物到此都已经融化,银河之水天上来,天上的一切到此都融化为水,汇合成一片巨大的环形水域。

 

下一秒他忽然愣住了,这才意识到到底哪里不对:那座山,那座巍然庞庞、光彩流溢的巨山不知什么时候,和路的尽头一起,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他感觉到高杨站到了他身边,下意识伸手在前面挡了一下,转头却看到高杨锁着眉心,在听什么,想什么。

 

“是这里,对吗?”高杨问,“有钟的心跳声。”

 

黄子弘凡耳畔还是只有轰鸣的水声,不知何来不知何往。“虽然我听不到。”他忽然冒出一句话,“但你们说得有道理。”

 

他听见高杨混着鼻息的笑声。

 

于是他也笑起来:“对吧。钟的心跳是宇宙的声音,原来是真的。”

 

他们的眼前只剩铺天盖地的水面,缓缓浮动着一层金属的光泽,好像打碎镜面,不断反射出极光的颜色。水声轰响,但水面看起来却很平静,好像把路尽头所有的东西吞食之后只留下一片虚无,但在黑暗的星夜之下,仍旧波光粼粼。

 

黄子弘凡在岸边蹲下,将手探进水中,而流水却径直穿过他的手,如过无物。他又拿双手去掬,可仿佛他看到的只是一片虚无的影像,每次捧手都只捧出一团空气,河水无动于衷,片叶不沾。

 

“不是吧……”黄子弘凡无语了,“我要告它欺诈啊。我人都到这儿了,没人跟我说过这水居然是捞不起来的啊……”

 

高杨露出费解又好笑的神情,也摸索着伸手探进水里,前后拨动了两下,忽然顿住了。他眯起眼睛,仿佛确认般又试着改变了几次手的位置,直到他的手在水流中划出若有所指的一道又一道弧线。黄子弘凡睁大了眼睛,看到仿佛液体碎钻般的银河水顺流汇进高杨微微蜷起的掌心,又从他指缝间哗然滑落。

 

“是钟。”高杨像在自言自语。随即,黄子弘凡惊讶地看着他果断地蹬掉鞋子,挽起裤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高杨已经一脚踏进河床。黄子弘凡心提到喉咙口,定睛一看却发现河水堪堪到高杨小腿的位置。而后者摇晃了一下,但马上又站稳了,仿佛自己也不可思议般笑起来。

 

“是钟。”高杨说,“水流的方向,是一套机芯齿轮转动的方向。”

 

高杨朝他的方向转过来。黄子弘凡一愣,他好像第一次在高杨不动声色的脸上看出兴奋的情绪,就连那双失落的眼睛此刻都好像被整张面孔照亮了。

 

“水面下的水流方向不是统一的,很复杂,就像各种尺寸的齿轮,也许很小,但是全都彼此咬合。我们站的地方是这样,我想,整片水面都是这样。”高杨说,“水流彼此带动运转不休,就像一座,庞大的钟。

 

“巨大的,有心跳的钟。”

 

高杨笑起来,在满天星斗满河流光下,他那双眼睛也显得熠熠发亮。

 

“所以,顺着齿轮转动的方向,才能把握水流的方向。”

 

黄子弘凡眨眨眼,胸口起伏,忽然也一下子笑了出来。他在那一刻意识到,那些环绕着宇宙天穹的激流冲荡,不是河流水声,是钟,钟表运作时的轰鸣。一扇繁复、丰饶、甜美的巨大钟表,它的齿轮转动、彼此啮合,零件叩击、叮铃时的交响,在宇宙这个巨大空心容器中被无限放大,撞击出巨大的回声。

 

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忽然僵住了:“高杨,怎么回事……”

 

黄子弘凡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目光无法离开高杨。后者正在融化——这次是真的融化,从他的小腿和河水相接的边缘开始,他的边界正在一点一点被溶蚀。

 

高杨被这样一问,好像这才意识到般,似乎有些困惑地皱起眉:“我好像动不了了。”

 

“你别动!”黄子弘凡甚至顾不上把背包丢到一边,直接冲进河水里,“你别动,我马上过来。”

 

黄子弘凡迈出去几步就意识到不好,河水很浅,一脚就能踏到河床底,但河床本身就是一个无底洞,仿佛泥沼,拖黏着他的脚步,让他的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加困难。但更恐怖的是,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下陷,一如正在他视野中沉没的高杨,正在被河水一寸一寸溶解、吞食。

 

天哪,不要,不要。黄子弘凡在和自己下陷的速度赛跑,但他马上发觉,他的每一步都在靠近高杨,但他的每一步都是徒劳。他在被河水越吸越深,然后连人带钟,彻底被抛进水流自身的运转中去。

 

流光溢彩的河水向他没顶涌来,黄子弘凡连呛了几口,用力蹬了两下浮上水面,仓皇寻找高杨的影子,可触目却全是水面的粼粼反光,缤纷错乱。高杨!他感觉自己在大喊,却没有发出声音。高杨,高杨。高杨!黄子弘凡奋力扑水朝那个方向游过去,在流水要把高杨卷进去之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但黄子弘凡旋即发觉到,他不是游过来的,而是跟着无数个错综镶嵌的齿轮不断变换方向转过来的。他试图把高杨拽住,却发觉自己完全动不了了。他感觉自己不是水面上的漂浮物,而是流水本身,躯体仿佛已经完全和水流融为一体,被抛上无数个转动的齿轮,彻底失去了控制。而整片看起来波澜不惊的银河水域,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他们正在被璀璨的洪流卷进漩涡的中心,无路可逃。

 

天空之中悬浮的巨大漩涡如同慢动作喷薄的瀑布,是倒置着陷落的灿烂冰山。没有人会知道,当天空中所有相连的陆地消融时,只有一条风化、脆弱的铁轨与之相接。就像数学课上老师接出的莫比乌斯环,沿着铁轨行进的人不会意识到脚下的路在什么时候早已扭转,银河之上的世界也早已翻转了一个方向。黄子弘凡忽然意识到,他们看到的那座山没有消失,那座山在他们靠近的路上翻转,成为这个巨大的锥状漩涡本身,是宇宙的中心,是世间万物的终点,所有的一切都汇流到此,在此终结,无一例外。

 

包括他们在内。加速螺旋的水流被抛进漩涡中心。黄子弘凡被黑暗吞没前最后的记忆,是滞空后的坠落,一如在数小时前的悬崖边缘,他拼尽全力抓住高杨的那一瞬间。

 

 

[列车到达]

 

后来黄子弘凡有时也会想起那一天。初夏时节早晨空气还很清冽,蘸着露珠的草毛绒绒地包围着他,就好像他是躺在这里看星星看得睡着了,做了一个长长长长的梦。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几张焦急的面孔团团把他围住。嘎子哥、大龙哥,噢,张超、方书剑、梁朋杰,他不知道现在是几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却忽然迷迷糊糊地笑了起来。他哑着嗓子,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哈哈,梁朋杰,你哭了。”

 

梁朋杰破涕而笑,却接着哭得更凶了。

 

黄子弘凡被找到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清晨,在车站背后的坡底下。张超伸手来拉他起来,一贯爱调侃他的人今天却一句话也没说,拉住的瞬间一把把他拽进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里。黄子弘凡感觉自己是重重撞进他大哥怀里的,而越过他哥的肩膀,方书剑来握住他的手,再背后,梁朋杰盯着他又哭又笑又跺脚,然后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下一秒他忽然记起什么,匆忙挣脱了哥哥们的手臂和怀抱。低头一看,果然一个钟匣仍紧紧锁在自己怀中。黄子弘凡的手有点抖,郑重其事、小心翼翼地抽出匣盖,打开背板。沉甸甸的座钟里水光潋滟,但齿轮构件却奇迹般地仍在运转,如水银泻地般的液体沿着齿轮复杂的咬合与跌宕,如自天悬落,在容器间冲荡流转,于天光大亮的清晨仍旧光芒闪烁,缤纷璀璨。

 

他抬起头,对上另外三个哥哥了然却不可置信的眼睛,仿佛自己也反应了几秒,释出一个巨大的、得胜般的笑容。

 

巫医被找来了,银河水被用了起来,黄子弘凡被家里几个人团团围住,一遍遍被问及银河之上不可思议的经历。一向舌灿莲花跑火车的他面对那么多双好奇的、希冀的、欣慰的眼睛,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真邪?其梦邪?其所见之信然邪?他支吾着,突然低头,看到手腕上仍系着一根蓝紫色的丝带。

 

他像是自己也不知道那根丝带为什么在这里般盯着它,定定地看了很久,忽然拔腿冲了出去。他追上正要出门的巫医,开口时却有点不敢试探的小心:

 

“银河水,真的什么都可以治好吗?”

 

巫医转过身,用那种看孩子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饶有兴趣地反问:“你想治什么?”

 

黄子弘凡愣了一下。

 

“眼睛。”他怔怔地回答,好像忽然被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巨大忧伤包裹在雾中,“眼睛。”

 

 

[列车正点]

 

黄子弘凡去上大学那年,也是坐火车离开那个他从小成长的村镇的。列车开动的那一刻,他方知那片被抛在身后的土地成为了他的故乡。他从小就没有故乡,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和哥哥们在一起的地方就是他的故乡。而他要乘着这趟火车,一路穿出山去,闯进一个更大、更明亮的世界里。

 

大概开出半天的路途,他的窗外忽然闪现出一片蓝色。旋即,整扇车窗都被蓝色铺满占据。仿佛一块巨冰的蓝色,在正亮的天光之下仿佛星星闪烁,吸收了全部的天空又返身将天空都映蓝。黄子弘凡怔怔地看着窗外,忽然脸颊抽动,笑了起来。

 

这里就是蓬海湖。

 

黄子弘凡看到白色的飞鸟,成群掠过青蓝色的无边湖水。果然是的,有水的地方就会有鸟,一点也不错的。此刻列车飞穿而过,四面八方的窗户都映出蓝色,四面八方往下看去,都是连天的碧蓝。就像曾经有个人告诉他的那样,蓬海湖是这样蓝,也这样大,无论走到哪里,都走不出那蓝色的目光波及。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也被染蓝了,像蓝色一样湿,像蓝色一样重。他收回目光,也像蓝色一样远,像蓝色一样不可触及。

 

然后他愣住了。

 

同他隔着一条走道的六人座里只在靠窗位置坐了一个人,始终对着窗外,窗外太亮,车窗上倒映不出面孔。黄子弘凡看不到他正脸,只知道看起来很高,肩很宽,却很瘦削。

 

怎么还是那么瘦。黄子弘凡不住地想。怎么还是那么瘦啊。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先在六人座靠走道的位置坐下,和窗边形成一条对角线。

 

黄子弘凡能看到侧脸上那段眼尾拉出的漂亮弧线,会让湖上的飞鸟都纷纷停落。

 

“嗨。”黄子弘凡说。手掌虚握成拳叩击桌面,笃、笃、笃,包裹在手心两年的节律第一次重新释出,仿佛全世界只有两人知道的密码。

 

窗边那人像是忽然僵了一下,随即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一错不错、精准无误地落在了黄子弘凡身上,紧接着愣住了。

 

黄子弘凡感觉自己的嘴角抽动,像是在笑,可眼眶却滚烫。他看着那双眼睛定定地、近乎凝固地看着自己,仿佛寻求某种确认,眼中却有光在颤动,好像要从那张从未见过的脸上找到能够和记忆中的棱角一一吻合的标志。黄子弘凡忽然想,两年了,自己是不是长大了,长开了,足够地,像一个大人了?

 

他把自己正式地挪到靠窗的位置,挪到那个年轻人的正对面,直直地迎接他的目光。

 

“嗨。”黄子弘凡笑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对面人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连同他眼睛里的自己,胸膛轻微起伏。

 

“这么久不见,你不想好好看看我吗?” 

 

黄子弘凡说道。他越过桌面,牵过对面人的手指,轻轻地,按在自己的额头上,牵引着他的手指慢慢地慢慢地,顺着自己的眉心、鼻梁往下滑动,就像很多次他在梦里让他做的那样。

 

“看到啦。”他看到对面人笑起来,仿佛无数星星落进湖水,“所有的眼睛都看到啦。”

 

 

银河铁道之夜 - Fin.

 

2022.4.22-5.11

 



*用了银河铁道之夜的意象,但也许和宫泽贤治的原作和韩版音乐剧都已经关系不大了。

*是为高杨工作室联合出品音乐剧《银河铁道之夜》的小小献礼,谢谢读到这里的你。

*愿我们也早日重逢在剧院的银河铁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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